片段回憶—鮮紅的記憶
收到信時,他剛剛從難搞的目標家中回來。因為之前的一時大意,他得花上更多功夫才讓人再次卸下心房,拿到了真品的那刻,他都差點跳起來高呼萬歲。放好他這次努力許久換來的戰利品,管家送來一封信,信封上顏色異常鮮豔的唇印,讓人不禁多看幾眼——搶眼的紅,特殊的色彩在燈光下微微發亮,像朱砂一樣。
工作了整天,他累得只願攤坐在沙發上,任管家把信拆開,讀出內容。一如所料,與信封上的唇印一樣,這是一封挑逗性十足的情書,過份激情露骨的內容,卻讓他發笑。看著信封上的唇印,他開始想,是哪裡來的小蕩婦給他寫了這封情書。
無解。他的仰慕者可不是一般的多呢。
「安東尼少爺,需要再讀一遍嗎?」管家收起信件,把信遞到他手中。
「不必。替我準備點吃的,啊,等等再給我拿杯熱牛奶。」接過信,順道對人作出指示。剛剛經過里奧的房間,燈還是亮的,不把人趕去睡可不行。
吃過簡單的宵夜,也處理好一些工作上的文件,隨手把一堆要燒毀的紙張連同那信件一起丟進燃著木炭的暖爐。看看時間,也差不多要把壞小孩抓去睡了。
帶著熱牛奶來到里奧的房門前,還沒敲門就聽到房裡一陣乒乒乓乓,站在門外,他不禁笑起來。把連被子也沒蓋好,眼也剛合上的人從被窩中趕出來,讓人好好喝下熱牛奶,好好刷牙,再好好的上床睡覺。替人收拾好桌上的課本作業,摸摸人的臉頰,確認心愛的孩子熟睡了,他才留下一個晚安吻,安心的離開房間。
真不知道里奧這孩子什麼時候才學懂正常的作息。
雖然他也沒什麼資格說這話。
最近家族裡大半的工作都被交到他手上,加上原來的,他能不通宵工作已算萬幸。可以的話,他也想要跟里奧一起睡。上一次一起睡,好像已是一個月前......
「嗯?」暖爐傳來異常的聲響,看去,灰燼中似還有什麼東西在。撥開被燒盡的紙片,裡頭藏著一塊很小,被燻黑的鐵片。用姆指摸摸鐵片的表面,凹凹凸凸的,刻了一些模糊的字。
「......」
看來今晚,他也不得安眠。
*
市中心的俱樂部,並不是他常來的店子。人流太多,也太雜,絕不是個消遣放鬆的好去處。
從入口看進去,俱樂部的裝潢像是舊式的工廠,中央的舞池站滿了打扮輕浮的少年男女,DJ在台上大放流行音樂,氣氛很熱烈。如果他再年輕一點,也許會更能享受一下在舞池搖頭狂歡的樂趣......雖然他也不是很老。摸摸口袋中的鐵片,踏著如常的步伐走進這人聲沸騰,與他格格不入的俱樂部。
真的,音樂太吵耳。
「帥哥一個人?沒見過的臉孔呢—」打扮妖冶的女郎前來搭話,濃烈而且有點嗆人的香水,只是廉價的貨色。「吶,要不要下去一起玩?」
「跳舞的話,就免了。」抓起那企圖往他衣袋探去的手,放到微笑著的唇邊親吻,這是最快的方法。「這裡有安靜一點的房間嗎?就是可以,跟人好好說話那種。」
「啊......有,不過那是VIP專用的房間喔—我其實不介意......」
「那簡單,我當上VIP就好。」得到滿意的答案,他笑得高興。
哄著女郎把他帶到俱樂部的管理人員房間,跟那看來並不好惹的光頭大漢聊了一會,他就如願取得VIP房間的鎖匙,一切都很順利。他連手指頭也沒動過。
託人把那個香水味嗆人的女郎打發掉,他跟著工作人員來到俱樂部的VIP房間。房間是他喜歡的風格,暗紅色的帳幔,同色調的天鵝絨沙發,舒服柔和的昏暗燈光,跟外頭俱樂部的熱鬧氣氛全不一樣。空氣中,隱約還有一陣淡淡的香氣,讓他想起愛在頭上別花的人兒。
不用多想也知道這些房間平日是有什麼用途。
「真是個好房間呢。」
「派克先生喜歡就好,請問有需要什麼嗎?」
「沒了。」自然不過的坐下,摸出那片薄薄的金屬片,放在桌上。帶路的人點點頭,收走了金屬片便轉身離開。
為了打發時間,他只好開了房間裡放著的紅酒,並沒什麼期待,自然也沒有驚喜。略帶苦澀的酒水,一杯還沒下肚,就傳來敲門的聲音。剛才的帶路人把金屬片還過來,然後領出身後的嬌小女性。
女性留著年輕人間流行的棕色長髮,衣著打扮也入時,可惜的是,臉上的濃妝亦未能掩蓋歲月的痕跡。帶路人再次離去,他與跟他一桌之隔的女性互相對望著,良久,彼此都微笑起來。那微笑的唇上,是他之前看過的那抹朱砂般的色彩。
沒想到居然會是這個人。
「很久沒見。」
「嗯,你長大了。」記憶中的和藹聲音,變得不一樣了。「已經二十了吧?」
「嗯,過了。」歪頭應道,突然覺得這樣的氣氛有點奇怪。畢竟,上一次與人見面,他還只是個五歲小孩,現在他都成年了。「瑪莉亞老師......為什麼會在這裡?」
對方坐下來,與印象中有點傻氣的菜鳥老師不一樣,感覺成熟滄桑了許多,而且一臉疲累。不難看出,這些年來,老師也跟他一樣經歷了許多。他長大了,老師也老了。
「你都不叫我瑪莉莉了。」瑪莉亞老師伸手撫摸他的臉頰,瘦削的手有點冰冷。「想當年還那麼小那麼可愛,現在都長得這麼帥氣了......」
「......我想,老師該不會是為了跟我聚舊而花那麼多工夫吧?」無奈的笑了,拉下人的手,放上那片被燻黑的金屬片。「為什麼你會在這種地方工作?而且,為什麼要用這名字?」
杰邁瑪‧卡森,他母親的名字。
「只有用這名字,你才會出現吧?」老師又把那刻有名字的金屬片交還給他,然後從開胸的衣服中,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。交到他手中的,是一張褪色的照片,相中的,是比現在年輕一點的老師,和一個男人,二人手上各抱著一個孩子。照片中的老師笑得很快樂,而且臉容也飽滿,眼睛都笑得看不見了,看起來很幸福。男人和孩子在她身邊,也一樣笑得快樂。
「......這是?」
「加斯珀,是我的丈夫。這邊的是歐迪和艾瑪,我的孩子。」老師的聲音突然沙啞起來,淚水也不住落下。
「加斯珀已經死了。」
「啊......」
「他是被殺死的!是警方高層下令的!」
老師在他面前,崩潰的哭泣,斷續的訴說著,她這些年的遭遇、她丈夫的死,和她犧牲一切,調查得來的種種情報。沉默的聆聽,是他僅有,能做到的東西。
意外的,居然在這種地方會連起來。如果這是命運,也太會作弄人。
「......老師,請節哀。」猶疑許久,他才對靠在他胸前哭泣的老師道出。印象中,他很少對人說這句話,幾乎是沒有過。可是此刻,他卻只有這句話能說,也應該說這句話。
「安東尼......我已經不行了,對不起。」蒼白的臉上滿是淚痕,唯獨那唇上的紅仍在。「我不知道,我還能撐多久,最近......我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......」
「這是什麼意思......老師?」
老師渾身都在發抖,而且唸唸有詞,發出奇怪的聲音,然後又突然清醒過來,瞪著空洞的眼看著他。老師看他的眼神,就像是看著不認識的人,甚或,根本是不存在的人一樣。是精神出了問題?不,感覺並沒那麼單純。
他的直覺告訴他,要離開,有多快跑多快,離開這個地方。
莫名的,他感到恐懼。
「安......東尼......」
「......老師?」夢醒一般的神情,老師掩著臉又開始搖頭大哭,他卻稍稍放下心。
剛才讓人恐懼的感覺消失了。
「安東尼,我,撐不住了。請你,快點走,去,照顧我的孩子。」
「這是我最後的請求。」
他拿著照片,離開了。回頭,到最後的最後,那抹紅還是留在人的唇上,絲毫沒有褪色。
就連圍繞在老師四周的血色,也不及她唇上那抹紅的艷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