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he key and the locked book
想起一切,他沮喪、絕望,轉眼卻又得到新的希望。對這機會,安東尼懷著感恩的心,同時亦帶著不安。他知道,事情通常都沒有他想象的美好。計劃好的事情會出現變數,預想的結果往往不乎合預期,可是這一次,他希望,他向上天祈求,讓他再回去跟里奧見面。
這是他唯一的請求。
拿著突然出現在手心中的鎖匙,穿著他來到ZERO時身穿的衣服,在早已熟悉的大街上奔跑。他跑得很快,為了早一刻見到心愛的人,他用盡全力奔跑。好久沒有跑得這麼快,風劃過臉頰的感覺久違了,心臟,也好久沒跳動得如此劇烈。
他跑到無人的圖書館,腳步緩下來,一步步的往下走,走向那本應被封住的地下室。他發現那原來無路可進的空間,現在多了一扇門。深呼吸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,準備好一切,他輕輕推開地下室的門。
意外寬敞的地下室就跟ZERO的其他地方一樣,沒有人的氣息,大理石的地板上卻依然一塵不染。在高大的書架之間行走,他的腳步聲在地下室中形成回音,停下,他觸碰架上的書,發現每本書上各有一個編號。掏出他的鎖匙,他也看到類似的數字。
一本一本去找,他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到跟鎖匙編號相配的書。小心的拿下,那本屬於安東尼的書。
跟其他書本相比,他的書不算新亦不算舊,手貼在書皮上,還能摸到書皮的紋理。在書的正中央,有一個鎖匙孔,拿著鎖匙的手顫抖著。沒有人知道打開鎖後會發生什麼事,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正確的。
不過他願意去嘗試。
為了再見一次,他愛的人。
呼了一口氣,把鎖匙插進去。
『卡』
鎖被解開了。沒有他想象之中的奇幻效果,他還是站在地下室中。無言的打開書本,逐頁細看,安東尼的一生,全都記載在紙上。不論是他的出生、兒時的小事、父母離世的事,和他在派克家以來的一切一切,全部都記在上頭。
他坐在地上,把自己的一生,從頭到尾重溫一遍。
傷心難過的事,他到現在還是覺得痛苦,可是每每看到過往開心的記憶,他都會會心微笑。總結他的一生,縱使有很多不愉快的事,他還是覺得,他的最後,還是快樂的。
最後他對里奧說的話,絕無半點虛假。
原來悲慘暗淡的人生,都因為里奧,讓安東尼這個存在,有了活下去的意義和價值。不是派克的安東尼,而是單純的安東尼。
回看完自己的一生,他翻到最後一頁,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密麻麻的文字。一次又一次的重覆細看,他的腦袋一片混亂,書上的文字,在家中跟消悰的對話,在ZERO的一切,全都交錯重疊起來。回去,並不是他所想的回去,僅是回去,為了跟唯一的人說最後的話。
畢竟他早已死了。他應該早就料到。
抬起頭,他已經不再在ZERO。
周遭的樹木,環境,他不會認錯,那是後山的森林中,他曾經帶過里奧來的花田。花田現在開滿了黃色的花朵,花朵隨風搖擺,隱約可見在花田的中心,卻有一小片空著。他走近細看,那是用石塊堆成的小山。蹲下來,他伸出手,卻無法碰到眼前的物件——那塊帶著血跡的石頭。
這裡,大概是他的墓地。
「真是浪漫呢,那孩子。」
看來里奧有好好聽他的話,把他埋在遠離派克之地,在這片有著他們快樂回憶的花田中。他忍不住苦笑。過往他和里奧曾經在這花田中午睡,現在自己卻在此長眠,不過這樣也好,至少有花朵相伴,還有遠離讓他難過的一切。
在花田中長眠,比他以前想象過的,要好上很多倍了。
合上眼,他用心思索,張眼時他已身處派克家的大宅。讓他驚訝的是,那個華麗堂皇的大宅,已經變得面目全非。氣派的大廳變得空盪,被黑暗充斥,書房和學習室裡值錢的東西都被人搬清,家具也全蓋上白布,只有派克家成員的寢室還大致保持著原來的模樣,只是東西變得凌亂四散。奇怪的是,只有他的房間完好無缺,就如同他離開當日的一樣。這應該是里奧保住了他的房間吧。
行走在陌生的大宅中,他隱約猜到派克家發生了什麼事。那怪物,終歸還是毀了一切。毀了他的人生,毀了這個家族,毀掉所有。
那里奧呢?
那孩子的話,一定能存活下來的。
因為,那孩子跟他約定了。
離開了派克家,他到訪了各處,去看看在他死後的世界,變成了什麼模樣,同時尋找著里奧的身影。他回到了他的保險庫、若的藏身處、蘭詩的房間、組織的曾經的地盤,他知道了很多。若到了新的組織工作,蘭詩也不再出賣自己,過著平靜的生活,過去他打回來的天下,也早已變成一盤散沙被分拆吞併。
沒了他,世界依舊運作著。
他看到了很多認識的人,懷念的人,卻偏偏找不到里奧。
他突然想到,如果里奧到了他無法到訪的地方,那應該如何是好。那樣的話,他是不是永遠都無法見到里奧呢?
拜托,他唯一的思念。
「......里奧。」
張開眼,他激動得想衝上前擁抱對方。在他父母的墓前,穿著黑衣的黑髮少年半蹲著,像他當年做過的一樣,慢慢的清理墓碑附近的雜草。一切都跟記憶中的一樣,夕陽的映照,拂過樹葉的微風,唯一的是,墓前只有里奧一人。他不在里奧的身邊,只有里奧一個。
里奧活得好好的。
他活下來了。
謝天謝地。
清理好雜草,里奧站起身,他也能清楚看到他的容貌。他離開的這大概一年間,里奧長大了,身高長了一點,可是卻瘦了,臉看起來成熟了點,也憔悴了很多。他看到里奧風衣下的手槍和小刀,不禁擔心起來,從派克家脫離後,里奧卻還是過著那種腥風血雨的生活。這叫他如何安心?
天漸漸黑了,里奧鄭重的向墓碑道別,然後離開。他跟隨著,在旁邊看著里奧現在過的生活,卻變得更加憂慮。
他不在了,里奧就不好好吃飯,只吃一堆沒營養的速食。
他不在了,里奧就連居所的安全性也不考慮,隨便睡在一間廢屋中。
他不在了,里奧為了謀生接下大堆以前被他擋下的危險工作,把自身的安全放在一旁。
他不在了,里奧孤單一人在陌生的城市中生活。
一個人,連說話的對象也沒有,孤單地活著。
明明約好了,要好好生活的。
殺了目標領錢,工作過後的里奧回到那廢墟般的小窩,隨意的清理身上痕跡後,便躺在地上睡覺。他坐在旁邊,想說的話如山一樣多,可是每每想到那書上的文字,他就說不出口。即使觸碰不到,他還是伸手,按在里奧微微起伏的胸前。
他想讓時間永遠停在這刻。
「唔......唉。」里奧不舒服的翻身,突然睜開眼,帶著睡意看過來。
一下子緊張起來,隨即想到里奧根本無法看到自己,才稍為安心。
如果是現在的話,說不定里奧會以為自己在做夢。對里奧來說,這應該是最好的。在夢境中發生的事,不管怎樣荒誕,也不會有問題。
他決定了。
里奧的表情從呆滯轉為驚訝,驚喜,然後是悲傷。里奧哭了。看到他的容貌,里奧就像當日那樣,止不住淚水。他無法觸碰對方,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,習慣性的替人抹淚。
「安東尼,哥哥......哥哥......是你嗎?安東尼!我、我好想你!」
眼眶發熱,他微笑著點頭。
「里奧,答應我一件事好嗎?」
里奧用力的點頭,試圖抓住他的手,卻發現手直接穿透過去。
「絕對,要連我的份也好好活下去。」
「雖然你看不見,不過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守護你,所以不好好生活的話,我會生氣喔。」
「還有......」
里奧的臉變得模糊。他的手貼在那張滿是淚水的臉上,輕輕的貼上去。
「我愛你。」
他深愛的里奧。
唇上還留著淚水的味道,他搞不清那是自己的淚,還是里奧的淚。抹去一切,他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原來的地方。圖書館的地下室依然只有他一人,手上的書仍在他的手中。重看一遍,到了最後一頁,他沉默地看著紙上的字句。
里奧已經無法再看到他。
這次是真的結束了。
對他而言,那已經沒關系了。他確認了里奧的現狀,完成了再與里奧相見的願望,把一直以來藏在心底,不敢說出的話,已經好好傳遞給對方。他已經滿足了。況且,留在ZERO的他,還能偶爾回到現世,靜靜地看望里奧,對他來說,還有更好的禮物嗎?
不能再強求什麼。
把書放回原來的位置,手心中的鎖匙消失不見。如書本所說,他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一部分,永恆的存在。
他的內心異常平靜。
步出圖書館,清晨的陽光灑在身上,他站在ZERO的街道上,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。
如果說,人死後會來到這奇妙的世界,那麼他希望,在很久很久以後,他會再在這個世界跟心愛的人重逢。
在那之前,他會抱著這個希望,在這世界活下去。
作為安東尼,好好活下去。
—END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