片段回憶—那陣雨
「啊,下雨了。」
坐在窗前閱讀的孩子細細說道,黑色的大眼凝視窗外一片漆黑的雨中風景,剛纏了紗布的手貼在窗上,彷佛要感受那雨水的清涼。替單薄的身影披上一件尺寸稍大的薄外衣,他伸手揉了揉還帶暖意的黑髮,把幾乎要貼到窗上的人拉回來,靠在自己身旁。
「這幾天好像也會下,而且天氣又變冷了,要小心保暖。」
里奧點頭,同時打了個噴嚏,替人拉好衣服,直接把人放回床上。近日天氣忽冷忽熱,偶爾又下小雨,一不小心就會感冒,他可不想心愛的孩子受病痛之苦。雖說發燒的時候臉額紅紅的很可愛,不過能避免的,他還是想避過去。不記得是第幾次,又一次摸摸人的手,三番四次確認傷口有好好被包裹,這下才安心。
「哥哥不睡覺嗎?已經很晚了。」把手擱在被單之上,里奧睜著眼睛發問。
「我等等就會睡。」把人的手重新放回被窩中,雙手捧著里奧的臉,給人一個晚安吻。「明早我再來幫你換紗布,可不要自己偷偷拆掉,不然水泡又破了就很難搞喔。」
「嘿,知道了。晚安。」
「晚安。」
關上里奧的房門,看看時間,早已過了弟妹們睡覺的時間,走廊也靜悄悄的,只有雨水打落窗上的滴答聲。雨仍在下,而且雨勢不小,他也想就這樣回去睡覺,可是接下來還有重要的工作。即使風雨多大,他也必須聽命執行的工作。
在天亮之前,他還有幾小時。
突然間,對這一切感到厭惡。
沿著走廊,兩旁都是弟妹的房間,數算著房間,停在一扇與其他門一樣,毫無特別的房門前,掏出百合匙,輕輕的打開被鎖上的門。房間的擺設與里奧的不相上下,比較起來,也僅是雜亂了點。地上散落了不少塗鴉過的紙張,在黑夜中難以看出圖案細節,可是他早已看過無數次。那是一個又一個的小人,不斷被亂七八糟的線條覆蓋,不斷的重覆,直至完全看不清那小人,有一些,就連紙也被劃穿。
是讓人心痛的畫。
「菲蓮,是我,安東尼哥哥。」
房間的主人瑟縮床上,披著被單獨自顫抖,張嘴說話,卻連那聲音也抖得難以聽清。站在床前,給人留下一點距離,蹲下來,從下方他才能窺看到對方的容貌。白淨的小臉上佈滿淚痕,淚水還是不住的掉下,蓋在膝上的被單也早已濕了一片,那雙像是會笑的眼睛,現在也只盛得下無盡的哀傷。
花言巧語他說過很多,對這女孩他卻找不到可說的言辭,大概再漂亮的話語,也無法彌補女孩心中的裂痕,也無法再讓人重拾歡笑。對可憐的女孩微笑,儘管這根本沒有效用,可是他始終希望女孩能安心一點。
至少在最後的這刻。
「我看,菲蓮是在害怕打雷嗎?」女孩一怔,不停點頭,又把自己裹得更緊。「我就知道,要過來哥哥這邊嗎?」
猶疑了很久,女孩才小心翼翼的探出手,在他要握住時,又把手收回,用力的搖頭。果然,連他也不願意信任了。
坐在女孩床邊,不斷的說話,卻沒有得到回應,就像是他一個人在自言自語,可是他知道,女孩一直都在聆聽。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,一切都沒什麼變化,他覺得高興,卻又感到苦惱。過了很久,女孩像是哭累了,呼吸漸漸平穩,他再去查看時,女孩已悄然入睡。垂下眼,拿出他準備的小瓶,湊到女孩鼻下,直至女孩的手垂下,倒在床上。
這已是他能做到,最仁慈的做法,可是卻仍然感到難受。看到女孩佈滿青黑瘀痕的手足,他就更覺得難過。
替女孩撥好頭髮,換上漂亮的新洋裝,把受傷的痕跡掩去,然後小心翼翼的,把失去意識的女孩抱起。時間有點緊湊,他需要加快動作,避開家裡所有人的耳目,經由花園的側門離開。
雨勢總算變小了,他抱著女孩,快步的走離大宅,在路的盡頭,黑色的貨車旁,帶著口罩的男人正在等著。
「大少爺太晚了,說好的時間......」
「東西呢?」
「早就準備好了,只等你來耶大少爺。」男人打開車門,讓人進入車箱,與外頭相比,車裡暖和得多。把女孩放好,讓人舒服的平躺,他看住安祥的睡臉,眉頭又皺起來。他這樣的反應,也讓準備器材的男人笑起來。「大少爺這次會找我幫忙很難得呢,一般都是親自下手啊?」
「......讓她舒服一點。」
「放心吧,一瞬間就結束了。」
男人把面罩蓋在女孩臉上,然後啟動機器,他看住早已失去意識的女孩,蒼白的皮膚逐漸轉變,突然有點後悔。他應該在人還清醒的時候,好好的給人一個擁抱,至少在最後,以哥哥的身份跟人道別。
「搞定!那這女孩我就帶回去了,謝謝光顧!」
可是一切都太遲了。
「嗯,交給你。」下了車,再次回到滂沱大雨中。
貨車載著逝去的女孩離去,他目送著,天色漸漸明亮,他在那魚肚白的天空下慢慢走上回頭路。天快亮了,雨還是不願停下,回到大宅,他早已渾身濕透。回房間簡單的整理自己,回復過來時,天已經全亮了,大宅中,傭人也早已開始工作。
雨還是下個不停。
「對,下次你也試試看,手感不錯,就是有一點瘦會摸到骨頭。」
「真的假的,那今晚我去試試看。」
走廊上的吵鬧不斷,讓徹夜無眠的他有點煩惱。抬頭瞄了一眼,在聊天的幾個少年看到他,滿臉笑容的對他道早安。
「早安!安東尼哥哥!」戴粗框眼鏡的高瘦男孩精神翼翼,討好的笑著。「哥哥吃早餐了嗎?要不要我們去準備?」
「不用了,不過路易真是個乖孩子呢。」瞇起眼,笑著回答。「祝你有美好的一天。」
頭也沒回,繼續往前走,來到總是讓他放鬆的房間。站在心愛的弟弟床邊,看人睡得一塌糊塗,揉揉那頭亂翹的頭髮,他覺得安心極了。替人重新上了藥,更換了手上的紗布,再讓人好好的在被窩中多睡一會懶覺,他就這樣坐在床邊,輕輕握住那起繭的手。
名冊上出現的不是這孩子的名字實在太好了,比什麼都要好。
請你好好的長大,不要離開我身邊。
「......哥哥......早安?」
「早安,做了好夢嗎?」
雨總算停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