片段回憶—選擇遺忘
暴風雨的晚上,市內因輸電線路損壞而失去電力供應,在市郊的大宅也不例外的陷入黑暗之中。後備電源不足以應付全宅邸所用,除了重要的房間和機械,大部分房間也僅能用小小的燭光作照明,無法作正常學習訓練的孩子們也只能提早入睡。因這場暴風雨得到了一個晚上的休假,孩子群中無一不感到興奮。
確認過年幼的弟妹已安然入睡,亦沒因雷聲而驚醒,他提著剩下一半的蠟燭在走廊上緩緩走動,巡視搖曳燭光所及的每一處。腰間的短刀貼在身上,每走一步他都能感覺到它的存在,冰冷的觸感提醒他要保持警覺,還有他要做的事。
這難得的機會不是偶然。
只要他成功了,一切問題都會被解決——孩子們從悲傷的命運中得到解放,而他,可以帶里奧遠走高飛,在小村莊也好小鎮也好,在遠離殺戮的地方過點輕鬆安穩的日子,把他過去作的承諾一一兌現。這是他的理想,而他無法再等待下去,他現在就要將之實踐。
計劃很周詳,他對此有相當自信,即使是臨時有變數出現,他也準備了足夠多的方案應付。
可是不安感卻不住萌生,無法消散。
每前進一步,心跳就更加劇烈,那難以言喻的躁動也變得更強。他的直覺在過往並不算得上特別可靠,但是這一次,他卻直覺得不安。反覆模擬,把所有漏洞都填上,可是依然不夠。
到底差了什麼?
他必須要成功,沒有商榷的餘地,不可以失敗,只許成功。此刻的他,不需要多餘的思考,只要集中精神把主人房中的老頭幹掉就可以。他的計劃,一定會成功。只要他集中精神。
集中。
集中。
集中。
燭光熄滅,空氣中餘下淡淡的煙。
在黑暗中呼吸回復平靜,心跳也逐漸緩下,越來越慢,直至幾乎無法感覺到。放下仍帶微溫的燭台,立於窗前專心傾聽雨聲中的聲音,把精神繃緊至極限,不錯過身邊一切動靜。閃電劃破天空,帶來巨響同時也讓人看清倒映在玻璃上的影像,如雕像般靜止不動,僅有無數的雨水在那木然的臉上滑過。隱藏在金髮下的雙目中是讓人感到陌生的色彩,他不曾見過這麼深沉的藍,近乎黑色的藍。
『去迎來成功。』
在宅中移動,腳步變得更輕,聲音和殺氣同樣隱藏起來,一步一步的,慢慢逼近目標所在的房間。在心中數著步數,在那讓人不快的門前停下,此刻的他已掃除一切不安,只是忠實的,把計劃實踐,就如過去的每一次任務一樣。這次也沒有不同,刺殺的只是一個垂死的老頭。
只是一個把他的家人奪走,毀了他和很多人一生,死有餘辜的人渣。
為了他的父母、老師和她的家人,還有很多很多無辜喪命的人,和他所愛的孩子,他現在做的事絕對是正義之舉。絕不猶疑。
手按在門把上,倒數準備著接下來的動作——扭開門把,衝前三步,在對方察覺之前用短刀刺穿人的心臟,這模擬過無數次的動作,完成只是數秒之間。他絕對可以做到。
一瞬間就完結了,一切都會變好,施力壓下門把,他腦裡突然閃過里奧的笑顏。
那一瞬,卻如永恆般漫長。
時間彷佛停頓下來,他的動作凝住,身體也無法動彈半分。
然後,深至骨髓的冰冷。
與那極邪之物對視。
那......吞噬人骨的怪物。
*
「啊啊啊————————!」
劇烈的喘息,無法緩和的心臟跳動,因抽搐而反胃乾嘔,安東尼在床上痛苦的呻吟。汗水浸濕了他的頭髮和衣衫,睜開眼睛連視線也變得模糊,眼前的一切,讓他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,是現在,還是過去。
只知道那冰冷還殘留著。
他想不起來那到底是什麼,只知道他全身上下都抗拒著,那個東西。
蜷縮在床上,他狂咳不止,忍耐住不再發出那種失態的聲音,可是這樣卻只讓自己更加難受。
好難受。
好可怕。
他到底看到了什麼?
『忘掉。』
他到底忘了何等重要的東西啊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