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要回憶—生命
卡爾在派克家消失了的事,並沒有誰過問,大家都以為他接了秘密的任務而外出,完全沒有人起疑。在這期間,和卡爾有關的人物都被調查清楚,在年幼的弟弟之間所計劃的幼稚陰謀也自然浮現在他面前。對於那個草率得像是小孩遊戲的『暗殺安東尼計劃』,他只覺得可笑,卻沒有半點生氣的意思。
弟弟們果然如他所想的,在老頭的推波助瀾下,就那麼老老實實地踏上他的舊路—把上位者拉下來再爬上去,就像他當年對尚恩所做的一樣。可惜的是,這計劃不會有實行的一天,在他完成目你之前,他不容許這種事發生。
還沒天亮,他就把剛到手的相關文件銷毀,收起涉事人物名單打算日後再處理時,他不意外的迎來老頭派來的通報。底下的動作這麼大,就算是現在那不問世事的老頭也會得知才是,並沒什麼好奇怪。再說,他可是把老頭打算重點培育來殺他的孩子抹殺掉,要是對方不來問罪,他才應該覺得奇怪。
整理好衣裝,跟隨新的女看護,來到那讓人反感的房間。一打開門他就能聽到刺耳走調的音樂,加上難聞的雪茄和霉味,跟濃烈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,簡直叫他作嘔。
這些年來,老頭的房間堆了越來越多的古董,還有那些讓他們收集來的鏡子、畫作,幾乎大部分都陳列在這一房間中。寬敞的房間,早已變成雜物房一般髒亂。他站在狹窄的走道上,兩旁大大小小的鏡子倒映著他的身影,瞄向右邊的一面鏡子,他的容貌看起來冷漠不已,下一刻,他已為這張臉添上了幾分笑容。
「您找我嗎?」來到垂死的人前,用輕柔的語調問著,飾演著大兒子的角色。老頭的面色不太好,枯躁的皮膚比上次所見的還多了幾道皺紋,張開的雙目無神,靜止不說話的話就如同蠟像一般,對此,他只以微笑回應。
也許他知道這老頭活不長了,所以才把計劃暫停了?
不對,他沒有仁慈到能容忍這男人在世上多活一刻。
「安東尼,最近,如何?」
「一切如常。組織的運作很順利,之前的交易也完成了,您不用擔心。」平淡地匯報近日的工作狀況,也略略提到對方關心的收集活動,只有在那短短的幾十秒,他看到了老頭的眼中出現了生氣。他不禁在心底裡笑起來,對一個只關心舊鏡子和畫作的老人來說,他還向人仔細匯報工作內容實在太浪費時間。「明天新一批藝術品會到達港口,我會去親自查收帶回來的。」
他的說話似乎讓對方很滿意,用著那衰弱身體的力氣,老頭用力的握拳,自言自語的低聲說話。那低語,已經連他也無法聽見了。
「......那麼我先回去工作,請您保重。」向一旁的女僕揚手示意,可是那表情呆滯的女僕卻完全無視他的指示,只是在原地站著,就像假人一般,完全的面無表情,看著讓人不舒服。
說起來,這女僕是什麼時候來的,他完全沒有印象。
「安東,晚點,讓里奧,一個人過來。」
「什!」
「我,有話要,跟里奧說。」老頭直視過來,那雙無神的眼,卻讓這刻的他無法好好說出原來的話。就像被蛇盯住一樣,連身體也無法動彈。他無法拒絕。「你回去吧。」
明明只是個垂死的老傢伙。
「可惡......」
居然給他這麼囂張。
「可惡。」
只不過是個除了坐著就沒有用的老頭。
「......」
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?
只有里奧,他不能讓老頭傷害。腳擅自的走向書房,身體自動的動作處理還沒完成工作,一如平日言談和表情下,他卻無法自制的思考著剛才那番說話。老頭想在里奧身上加添什麼,想對那孩子做什麼,越想,他就越感煩躁。
他想現在就把里奧帶離這危險的地方,到遙遠安全的地方,過點平淡的生活。他的願望僅只如此。
工作結束了,在里奧回來之前,他先換下那身被雪茄和香水味染上,讓人透不過氣的衣服,然而那氣味卻是用上他慣用的古龍水也無法蓋過。厭惡著這身氣味,但是他沒有時間去處理了,差不多是里奧該回來的時間,他必須出去迎接。
他必須去在里奧去見老頭之前,親自去提醒他心愛的孩子。
沒走下樓,已看到窗外的那抹黑色的身影,看起來疲累不堪,身上背負的東西幾乎把那薄弱的身影壓垮。數天沒見,他早就想見那孩子想得不得了,腳步也不自禁的加快。
「里奧哥哥!你快稱讚瑪娜!」
面對年幼的妹妹的窮追猛打,連續工作幾天的里奧顯然有點反應不過來,急步上前為人化解困局。拍拍對方的腦袋,讓女孩先回去大宅上課,里奧一臉解脫的看過來,同時他也換來女孩的一個鬼臉。
無奈地看著那個向大宅跑去的小小身影,轉過頭,張開手給呆站在旁的里奧一個擁抱。呆呆的孩子沒有反應過來,在他苦笑時,才總算回過神,把身上的東西遞過來,然後全身脫力的,倒在他的懷中。平安無事的,又一次回到他的身邊。
「辛苦了。」
帶著思念和溺愛,他輕輕的揉著那頭黑髮,不吝嗇的讚揚對方。懷中的孩子動也不動,不用多想也知道他累壞了。他知道,這次的任務對里奧來說,實在太過辛苦,不過,也只有這樣,他才能讓里奧安全的離家數天,遠離他所做的骯髒事。雖然沒有辦法,可是看見里奧累成這樣子,他還是心疼了。
在他的懷中窩了一會,里奧總算回復了點力氣,應了一聲,便勉強站起來。看那半合著眼睛還是堅持站著,一臉想睡的樣子,他就覺得可愛不已。
檢查一下里奧剛才交給他的東西,看到準備給老頭的畫作,他又想起剛才的情景。
要讓里奧一個人過去。
「里奧。」
「嗯?」里奧皺著眉回頭,像是怪責他妨礙他的睡眠一樣。
他真的不想讓里奧就這樣無防備的過去,真的不想,尤其是他還沒把老頭的打算摸清的現在。可是剛才老頭盯住他的感覺,卻讓他不寒而慄。
「......父親大人找你。」
一如所料的反應,里奧呆著看過來,花了點時間才能理解他的說話,然後才點點頭,繼續拖著疲累的身軀走向大宅。他站在原地,看著他所愛的孩子幾乎要倒下的背影,只能在心裡難受。他很擔心那搖搖晃晃的身子就此離他而去。
他害怕,怕得不行。
踏步上前,抓住里奧的手,又一次把人拉進自己懷中。抱住對方,與疑惑的視線對上,他想說的話太多了。
要小心。要謹慎。千萬不要忘記他的說話。
『請一定要平安回來。』
抱緊著人,像是祝福一樣,輕輕的在什麼也不知道的孩子額上吻了一下,終於還是得放開手。
「我在你的房間等你。」
到最後,他還是只能微笑著目送對方離開。
回到熟悉的房間中,他仔細地想著任何一個他可以錯過的細節。直至那孩子回來的那段時間,他覺得每一分鐘也無比漫長。
他的擔心,不是沒理由的。
里奧回來的瞬間,他的腦袋變得一片空白。臉色變得如此蒼白,就連支撐身體也無有氣力,里奧跪坐在地上,不斷的顫抖。看到這樣的里奧,他害怕得連呼吸也停下。
他突然明白了老頭的打算。
「安......東尼哥哥......」
「我在。不用怕,有我在。」他跪在里奧面前,讓人依靠著自己。里奧依在他的胸前,身體不斷的發抖,他摸了摸對方的臉,就像冰一樣冷。緊抱著脆弱的孩子,他握緊著拳,把自己的情緒壓下,讓人可以安心的依靠自己。
他是里奧唯一的依靠。
「告訴我吧,我會幫你。」
不斷的安撫懷中的孩子,待了好久,里奧才沙啞著嗓子,慢慢的把剛才他收到的任務說出來。一邊聽,一邊在心裡詛咒著那個奸猾的老頭。
「所以,我要在今天內解決叛徒......父親說,要我把馬克處、處分掉。」
要是里奧辦不到的話,下一個要處分的人,就一定是里奧。要他除掉他最疼愛的里奧,以此來報復他對卡爾所做的,的確是老頭會做的事。他早該想到。他應該一早就想到。
「這次是馬克嗎......」他記得,那孩子最近是犯了一點小過錯,可是絕不至死。重要的是,馬克並不在卡爾一伙的名單中,硬要說,還是跟他和里奧比較親近,所以老頭要里奧去除掉馬克,原因也顯然而見。他不能讓里奧去做這件事。
是他讓里奧陷進這樣的局面。他搞出來的亂子,他不可以讓里奧去幫忙收拾。
「......交給我。這種事,一直都是我負責的。」
「我......就猜到。你晚上總是會溜出去,然後回來之後,家中就會有人不見。」里奧並沒有驚訝,反而是帶著哭腔,埋在他的胸前難過地說著。「你是怎樣下手的?他們不是外人,是我們的家人呀......因為是父親大人的要求嗎?」
對呢,一開始,他是怎樣做到的呢?他也有過像里奧這樣掙紮的時候吧?應該是有的吧?
想一想,這樣的事,他一直那樣反覆的進行著,本來的感受早已被遺忘掉了,應有的同情和痛心,也在這些年間一一耗盡。本來他也有過里奧這樣的心情,是從何時開始,他也變得如此麻木呢?
他沉默著,里奧也一直安靜地待著,感覺到對方的身體不再發抖,他又不自覺的把人抱緊了點。直至晚餐時間,他一直這樣擁抱著里奧,在房間中靜靜的渡過。夜已經來了,老頭給里奧的時限將至,他們沒有時間了。
「今天晚上,我會動手。」
跟人一起離開房間,正在下樓的時候,身後的里奧卻說出了這樣的話。
「不行!我去做就可以!你不用去!」
「要是我辦不到,下一個被你處分的不就是我了。」里奧苦笑著,他從沒看過這樣的笑容。像是快要哭出來一樣的,這麼悲傷的笑容。
他明明一直想要避免的。
「我,就是自己死也不會讓你死的。」
「嗯,我就知道。」
扶著額,他努力想著能讓他和里奧逃出這困局的方法,然而腦袋卻完全無法運作。里奧踏下階梯,在距他一步之遙時停下,握上了他的手,微笑著與同高的他對望,然後如同平日般,輕輕的親吻。
他所想的,里奧應該也一清二楚吧。畢竟,是與他相處多年,親密無間的兄弟。
「......我跟你一起去。」
「嗯。」
報以對方一個微笑,他們緊握住對方的手,一同走下之後的路。
當晚,他們以另一個生命,換取了自己的明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