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常:睡前絮語
夜裡,鎮上各處都亮起小小的燈光,他們的家也不例外。即使外頭一片漆黑,大風把窗戶吹得嘎嘎作響,只要待在有人等待自己,會給自己擁抱的家中,卻依舊覺得安全溫暖。就算家裡的人跟自己原是互不認識的陌路人,但是他們仍相聚一起,互相依靠。暖在心頭的感覺,大概能稱上是一種小小的幸福吧。
這是以前的,甚至是前不久的安東尼也沒想過的。
還帶著微暖的白髮在懷中蹭動,滿載笑意的小臉抬起來,可愛的孩子總是讓人不自禁跟著一起微笑。用被子把孩子包緊抱在懷中,身後又出現動靜,回頭一看視線便被灰色佔據,微涼的手貼在他的背上,隔著襯衣也感受到人的溫度。小小的被窩中,擠了整個家的人。
剛洗過澡的薄荷點還沒有睡意,雖然時間已頗晚了,孩子仍希望畫畫玩遊戲。強行把人抱進被窩的安東尼,交換的條件是為人說一個故事,一個孩子從沒在繪本上讀過的故事。
「從前,有一隻獨自生活的大野狼,在小山丘的樹下,只有大野狼。」金色的眼瞳凝視著他,專心地聆聽。「有一天,小山丘來了一隻小野狼。大野狼看著小野狼,彼此也沒有說話,然後,他們一起坐在樹下,還是沒有說話,只是偷偷看著對方。」
薄荷點的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,好奇著故事的發展,卻還是跟說好一樣,安靜地聆聽。安東尼摸摸孩子的白髮,繼續慢慢的,很慢很慢的說著他的故事。
大野狼跟小野狼,一起在樹下睡覺,大野狼給鼻子抖抖的小野狼分了被子;睡醒了,大野狼爬到樹上做運動,給不擅爬樹的小野狼拉了一把,教小野狼一起運動;肚子餓了,大野狼給沒有摘到果子的小野狼分了幾個果子,讓小野狼一起吃。
「然後,大野狼想去散步,就留下小野狼在樹下,自己便往山丘下走......」薄荷點的眉頭有點皺起來,替人揉了揉,安東尼繼續說:「大野狼走了一段路,又回頭看看小野狼,發現,小野狼真的很小很小,小得快要看不見了。」
離小野狼所在的樹越遠,那小小的狼變得更小了,大野狼一直走,又一直回頭,最後,他發現他回頭了,但是卻再也看不見小野狼。大野狼終於停下來,轉身看向山丘上的樹,又慢慢的走回去。
「回到山丘下,大野狼看到了樹上的果子,卻看不見樹下的小野狼。」
「小野狼呢?」
懷中傳來細細的聲音,安東尼低頭,發現孩子把臉埋在他的胸前,似乎是終於想睡了。翻過身,讓人伏在身上,一下一下的,梳著早已乾透的柔軟白髮。在他旁邊的消悰,也是靜靜的側躺著,看住他的眼瞳一如往常的平靜。
「小野狼到底去哪裡了?」
大野狼也覺得有點奇怪,又有點擔心。他跑得很快很快,一口氣跑上山丘,可是在那裡,他看不見小野狼。樹下的哪一處,都沒有狼,大的小的,全都沒有。小野狼不見了,大野狼覺得很難過。雖然是跟以前一樣,可是大野狼還是覺得好難過。
大野狼獨自一個人,他覺得好好好難過。因為在樹下,他不見了小野狼。他坐在樹下,靜靜的等待,靜靜的難過。過了好久好久,小野狼還是沒有回來,大野坐在樹下,仍舊是一直等著等著。
「小野狼會回去嗎?」薄荷點帶著濃濃睡意,揉著眼睛問道。「我想小野狼回去。」
「不知道呢。不過,大野狼決定,他會一直等。」手停在人的髮上。「直到小野狼再次回來,他都會在那樹下等待。」
即使多難過也好,他都希望那小小的狼回到樹下,跟他一起吃果子、爬樹。
原來小野狼已經佔了他心中好多好多位置了。就在不知不覺間,大野狼的身邊已經不能沒有小野狼。
「直到有一天,大野狼看到......」
安穩的呼吸聲讓故事停下,安東尼摸摸抓住他襯衫的小手,親了孩子的額頭一下。故事還沒有說完,可是聽故事的聽眾卻睡著了。
「之後呢?」身旁的人動了,安東尼才想起,他的被窩中還有一人。消悰還是那樣純粹的目光,靜靜地看住他。
「......大野狼看到小野狼回來了。」
他跟小野狼說『你不在了,我好無聊』。他說得很小聲很小聲,幾乎讓人聽不見。
小野狼仰著頭,看著大野狼,也說了一樣的話,然後,就像之前一樣,小野狼又跟大野狼一起,在樹下一起靜靜的坐著。
「完。」
「嗯。」
故事說完了,安東尼換來的只是一聲虛應,還有那沒有變化的平靜注視。與人對望許久,消悰動起來,抱住他的手臂,在他頸側輕輕的磨蹭。
「真好呢,大野狼。」
消悰的話很輕,有點分神的安東尼差點就沒聽清楚。半垂下眼簾,掩去灰色的雙瞳,消悰靠在他的肩上,靜靜的不再移動。安東尼抬起按在孩子髮上的手,摸了摸身邊人的臉,一如所料的,像貓咪般的,消悰輕柔的迎上,蹭了蹭他的手。
「睡吧。」
在大野狼等待的時候,小野狼也一樣在某處等待嗎?
好想再見到小野狼,他很難過,一直等待的心情,對方也明白吧。
「嗯。」輕輕的親吻,落在額上,正如他剛才給予孩子的。「晚安。」
「晚安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