摩天輪
夜半,街上依舊寧靜。平日這城鎮就沒什麼吵鬧的聲音,可是在晚上,居民一般不會外出的這時間,就更加安靜了。在這走路呼吸也彷佛會出現回音的世界,街上的店子燈火照樣通明。
無人卻仍在運作的城鎮,詭異,他卻又如此理所當然的融入了。
安東尼開始習慣,甚至說有點喜歡。反正在這裡很自由,即使記憶只有零碎的片段,他還是活得滿自在的。
沒什麼不好。
提著裝了各種零食的膠袋回到他的居所,那個小小的單位內,現在卻住了不止他一人。那個叫消悰的奇怪男子,就這樣跟著他回家,順勢入侵他的私人空間,不管怎樣驅趕都難以驅離。本應能放鬆的家裡多了個人,這讓安東尼感到煩躁,只好在街上流連至夜深。
灰髮男子躺在他的床上,無視他這個屋主的存在,縮在牆邊安眠。安東尼隨手放下手上的東西,然後站在床邊垂頭看人,不爽起來。按捺住想把人扯起來,再次折斷手丟出去的衝動,安東尼轉身去拿衣服洗澡。
與其花心思把人趕走,會不會他搬家比較快捷呢?
一邊想著這計劃的可行性,一邊在花灑下沖了個放鬆的熱水澡,從浴室出來,安東尼覺得床上的灰髮男子看起來好像沒那麼礙眼了。
擦乾頭髮,穿回居家的上衣,安東尼把人推開一點,騰出空間讓他也能舒服地躺在床上。把人推到近乎貼在牆上,安東尼舒舒服服地佔回他的床,側躺著,抬頭。透過床邊的窗,他能看到星空。睡前他總想要看一看。
為什麼呢?
這片星空看起來是那麼的......
「哥哥......安東尼—」
嗯?
稚氣的聲音,不應該存在於此的孩童。他的弟弟。
安東尼緩慢地垂頭,對枕在鵝毛枕上不願入睡的孩子溫柔地笑著,孩子臉上也出現高興的笑容,小小的手拉著被子的邊緣,圓圓的眼睛因為笑著而瞇成一條線。他抬手,摸摸孩子柔軟的黑髮,還有微紅的臉頰,然後大掌輕輕按在孩子的胸前,一下一下的輕輕拍著。緩慢的節奏,讓人不自覺產生睡意。
「怎麼了?」在孩子耳邊柔聲道,沉著的嗓子,讓人安心。孩子轉過身來,往他的懷裡鑽,輕笑著把孩子抱在懷中。「好孩子要睡覺囉,已經很晚了。」
「再多說說話,哥哥。」明顯帶著倦意的聲音,安東尼知道孩子在整天的學習後已經很疲累了,卻不願睡覺。可愛的小臉抬起來,專注地看著他,嚷著:「多說說,城裡的事,那個空地上的嘉年華,提摩太去的那個。」
苦笑著,又一次開始說這個說了好幾次的話題。只要他最寶貝的弟弟想聽,無論幾次他都會說。
在空地上辦了一年一度的嘉年華,城裡所有的人都去湊熱鬧了。雖然天氣很冷,上星期還下了小雪,可是人流卻不見減少。大人和小孩都聚在嘉年華中,在攤位玩著擲銀、投球,贏的人可以拿走巨型的熊玩偶。在賣食物的地方,有整隻的烤豬,一直在炭火上轉著轉著,大人會拿著啤酒狂歡跳舞,小孩也能在一角呷一口熱呼呼的巧克力......
「有棉花糖嗎?」孩子帶著倦意問道。
他又一次回答:有像雪一樣白,甜甜的棉花糖,溶化在巧克力中,喝下去身體都會變得暖和。
孩子滿意地點點頭,窩在他的懷中繼續聽他的話。
嘉年華還有很多有趣的玩意,有旋轉木馬、迷你小火車、咖啡杯,還有......
「摩天輪!」
「對,是很高,很—大的摩天輪。」嘉許似的摸摸孩子的頭,又把個子小小的孩子抱入懷中。
摩天輪前,總有特別多的人。因為那個摩天輪的傳說而特地跟心愛的人一起來,為了坐上摩天輪,在摩天輪升到頂點的一刻,親吻心愛的人。傳說,這樣會永遠幸福快樂。
當然,那只是商家吹噓來吸引人的。這點他沒有說出來,他不要破壞孩子美好的幻想,就如同他每年都為孩子們對聖誕老人的幻想而努力一樣。看著懷中的孩子滿心歡喜,充滿期待微微笑著的樣子,他甚至覺得,他應該想辦法去把商家的話變成真實。
「我也要跟安東尼哥哥去坐。」孩子天真地說著,純粹的笑著。「我想和哥哥永遠在一起,一定能幸福快樂的!」
「嗯,好喔。」點點頭,為興奮的孩子拉拉被子,蓋好小小的身體。
「那安東尼哥哥可以帶我去嗎?我想去,坐摩天輪!提摩太也去了,我也想去......」
可愛的弟弟撒嬌,其實很罕有。這孩子一直很乖巧懂事,安安靜靜,不會作無理的要求,偶爾一次半次的撒嬌,反倒更惹人喜愛。只要是他能做到的,他都通通答應。
可是這次不行。
嘆息,把孩子鎖在懷中,輕輕掃背安撫著,他感到無奈,卻只能說:「再說吧,現在要睡覺了。」
小聲嘟嚷抱怨,可是沒多久,孩子還是敵不過睡意,在他懷中安穩入睡。他把孩子輕輕的放回被窩中,彎身輕吻孩子的臉頰,然後為人蓋好被子。
他也想完成孩子的心願。
到嘉年華好好玩一天,小小的心願,多麼簡單容易的事,可是他卻做不到。
他做不到。
星空讓他想到了這些,過去的小片段。
那孩子的溫度,皮膚的觸感,還有叫喚自己的聲音。他統統都記得。
平躺在床上,安東尼無言地看著天花上的燈。張著唇,卻說不出話來。
他終於記起有關那孩子的事了,雖然只有片段,可是對現在的他來說那已足夠。那片段的回憶,帶著痛楚的幸福感充斥著他,他很幸福,卻也因此痛苦著。『為什麼』在這刻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想起來了。
那個對他來說,十分重要的孩子。他的弟弟。
「晚安。」
他最愛最愛,放在手心溺愛著的弟弟。
「——。」